—一名央企干部的不归路
3月23日,河南省漯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正式受理对河南银鸽实业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银鸽投资”)的破产重整,并随即发布了竞争选任银鸽投资破产管理人公告。
至此,近两年间一直深处舆论漩涡的上市公司银鸽投资正式宣告进入破产程序。建厂54年,上市24年,这家曾经有着“中国草浆第一股”、“中国股票市场活化石”美誉的明星上市公司,从盈利能力良好到破产重整只用了四年时间。而这一切,都与2017年入主银鸽投资的实际控制人——孟飞,脱不开干系。
从央企职工到隐形富豪
在郑州市郑东新区CBD的几何中心,坐落着一座郑州人引以为傲的地标建筑——“玉米楼”。
全郑州档次最高的五星级酒店绿地JW万豪酒店就位于这栋佛塔式建筑的38-57层,这家酒店因为临近郑州CBD金融中心,曾接待过许多来豫出差的金融大佬。从2017年起,一个低调的河南籍隐形富豪开始经常出入这里,后来甚至长期包下了酒店最为奢华的行政套房。
此人名叫孟飞。
2017年之前,孟飞的对外身份还只是一家央企中国普天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普天”)的普通中层干部。中国普天是由国务院国资委直接管理的中央企业,虽然知名度不高,但在邮电通信领域内,却历史悠久、赫赫有名。
公开资料显示,孟飞在中国普天任职长达10年(2006年至2016年)。2016年离职前,在中国普天的二级成员企业中国普天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普天信息”)国际事业本部任副总经理。
刚入职中国普天时,年仅32岁的孟飞还只是中国普天旗下二级成员企业普天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普天国际”)深圳办事处的一名基层职员。孟飞在中国普天真正的发迹之路始于2009年,彼时,他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邝敬之。
而对邝敬之来说,结识孟飞却成为了他事业生涯里最惨痛的教训。这在后来也直接导致了邝敬之持续多年对孟飞的不懈举报。
据邝敬之回忆,当时与他同在深圳的孟飞,因为与中国普天的业务合作关系而认识。当时看孟飞为人“不错”,也比较“真诚”,就带着孟飞一起跑业务,不断给孟飞提供他所需要的订单。
随着邝敬之介绍给孟飞的业务规模和人脉资源逐渐增多,孟飞在央企内部的影响力也逐渐增大。在邝敬之的助力下,深谙厚黑学和精于钻营人际关系网的孟飞不声不响地与普天国际乃至中国普天集团总部时任的多名主要高管建立起了直接联系。仅过了几年时间,孟飞在中国普天内的能量已经与刚入职时深圳办事处的那个小职员不可同日而语了。
2012年前后,伴随着业务量和业务规模越做越大,孟飞在中国普天内部也有了一定的人脉资源。邝敬之和孟飞就在广东共同收购了多家壳公司,准备用这些公司与中国普天开展业务合作,二人在这些公司的持股比例上大多各占50%左右。
他们共同发挥各自的人脉资源,使用两人共同控制的一家A公司参与竞标一外地工程,孟飞通过协调中国普天为招标单位提供了上亿元的工程借款,从而使得A公司顺利中标,进而转包给邝敬之找来的实际施工方以赚取利润差价。
2013年项目完工后,施工方给孟飞和邝敬之各分配了约750万元的项目利润。但当时在中国普天站稳脚跟的孟飞已经开始逐渐膨胀,不太把一路提携他的邝敬之放在眼里了。
项目利润分配后,孟飞联系邝敬之,以未来还要靠他在中国普天的人脉和运作才能接到其他新项目为由要挟邝敬之,要求索取全部1500万元的分配资金。当时的邝敬之觉得这只是“小钱”,也并不想太跟“兄弟”计较,就按孟飞要求照办了。
殊不知,见利忘义之人的欲望是难以满足的。
彼时,邝敬之和孟飞还曾共同收购了一家名为佛山市盈昊泰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佛山盈昊泰”)的企业。2012年至2015年期间,同是中国普天的两家二级子公司——普天信息和普天国际,分别与佛山盈昊泰进行了大量巨额的贸易业务,其中多份采购合同金额单笔就接近20亿元。
然而实际上,佛山盈昊泰只是一个空壳公司,不具备任何产品的生产能力或销售网络。只是依照央企的需求,定向采购货物成品再加价转卖给央企。对于普天信息和普天国际的采购业务来说,佛山盈昊泰只是一个赚取差价的中间商。
在这一过程中,佛山盈昊泰还可以凭借央企开具的商业承兑汇票进行票据抵押融资。这种徒增中间交易环节的模式,既赚取了差价,又凭借商票融资获取短期巨额资金。对于佛山盈昊泰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而实质上,这正是侵占了央企的资金和利润。
就是这样一家毫无实力可言的壳公司,在孟飞的一手运作下,却能一直在中国普天内部一路绿灯,横行无阻。此时,羽翼丰满的孟飞,已经完全不记得从前邝敬之对他的提携和帮助,反而变得根本容不下昔日的大哥再从自己的佛山盈昊泰里分一杯羹了。
2012年孟飞与邝敬之合伙经营的盈昊泰公司的股东会决议,上有孟飞签名
当时佛山盈昊泰的股东是顾琦和陈海峰两名自然人,这两人分别替孟飞和邝敬之代持股份。“顾琦的股份是替孟飞代持,陈海峰是我原来的司机,他名下的股份是替我代持”,邝敬之曾向记者透露。其中,顾琦当时也在中国普天工作过,并曾在银鸽投资退市前担任董事长一职。
2015年5月,孟飞在邝敬之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买了他当时的司机陈海峰,将陈代持的股权转让给了孟飞家族,从而毫不留情地将邝敬之彻底踢出了局。
虽然离职时的职务只是中层干部,但十年的央企经历,却让精于钻营的孟飞在中国普天的能量和关系网得到倍增,并利用这张关系网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成了名副其实的隐形富豪。
而孟飞从中国普天离职后所发生的事情,更是一度让外界认为孟飞“能量通天”,即使离职后仍然能够完全将普天国际乃至中国普天操控于鼓掌之中。
收购银鸽投资,继续编织诈骗帝国
2016年时的孟飞,已经不再满足于给别人打工了。自小父母离异、跟随母姓的孟飞,有着很强烈地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心态。他决心要在家乡干一番“大事业”。
很快,他打听到了河南国资希望转让上市公司银鸽投资的消息。
据邝敬之介绍,孟飞2016年从中国普天辞职时,就已经筹划好了对银鸽投资的收购。他极度渴望从央企“打工者”华丽转身成为民营上市企业的“幕后老板”。
2016年下半年,一家名为深圳市鳌迎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鳌迎投资”)的企业在上市公司控股股东漯河银鸽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银鸽集团”)的股权招拍挂过程中以30亿元价格脱颖而出。一时之间,鳌迎投资的背景引起舆论的广泛猜测。
“他收购银鸽的30亿资金都不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来自于央企华融资产,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他的前东家中国普天。就连他用来收购上市公司的壳公司鳌迎投资,都不是他自己的”,邝敬之向记者介绍。
据了解,孟飞与云南前省委书记秦光荣之子、华融资产前高管秦岭关系十分紧密,而秦岭正是孟飞在中国普天任职期间攀附上的重要关系之一。
孟飞用于收购上市公司的间接主体鳌迎投资,究其根源,竟也是中国普天现任领导干部的“家族企业”。
通过企查查平台查询可以发现,鳌迎投资执行董事、监事、股东于2016年10月12日由自然人王礼伦、王礼菊等人变更为胡志芳(孟飞下属)、孟平(孟飞之母)等人,该时间点与鳌迎投资举牌收购上市公司平台的时间点相吻合。
追溯鳌迎投资的历史变更记录可以发现,2014年之前,鳌迎投资的监事、自然人股东均为王礼贵(持股50%),而王礼贵恰恰是普天国际深圳分公司(前身为深圳办事处)现任领导干部。
从合同中可以看出,前一天买的商品,在第二天就被加价卖出去了
据了解,孟飞收购银鸽投资后,随即开始了经年累月地与普天国际进行木浆和乙二醇的巨额贸易,直至银鸽投资最终退市,而乙二醇并非造纸企业生产所需。
比如,2018年8月到11月,银鸽投资曾向从普天国际密集采购了至少约7.85亿元的乙二醇;2018年10月19日,银鸽投资与孟飞实际控制的壳公司河南融纳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签订了两份乙二醇销售合同,合计数量16000吨,单价分别为7400元/吨、7250元/吨,交货地点为“张家港长江国际港务有限公司罐交割”,交货方式为“张家港长江国际网上仓储服务平台交给需方,办理交割手续后需方自提”,结算方式为“预付105天(150天)商业承兑汇票”。
11月2日,银鸽投资与普天国际签订了乙二醇的采购订单,对应每吨单价分别为7200元、7250元、7250元。
有意思的是,上述所有合同的交货地点、交货方式均相同,采购合同和销售合同也往往是同一天签署,甚至出现过先卖后买的情况。货物没出仓,已经在多家公司手中走了一圈。
先卖后买、同一天转手的订单不止一两份,而且大部分订单的结算方式均为商业承兑汇票(商承)
邝敬之告诉记者,银鸽投资开具的商业承兑汇票,被交易过程中孟飞实际控制的某一壳公司在金融机构通过暗保或质押的方式进行融资,获取资金后利用时间差挪作他用,实质上正是违规开展与央企的融资性贸易。而根据《刑法》规定,出票人在明知没有资金实力兑付的情况下,对外出具商票,已经构成了票据诈骗罪。
“这个贸易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上市公司业绩,也不是做利润,而是为了进行融资套现,利用上市公司以及央企的信用,进行融资从而转移资金。”邝敬之说。
而令人不解的是,作为央企的普天国际配合银鸽投资及多家空壳公司开展每年总规模超过20亿元的闭环贸易,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呢?
对此,邝敬之说:“套现的是孟飞和他在中国普天内部的利益网,而他们套现的来源正是国有资金!”
根据银鸽投资今年7月3日发布的涉诉公告显示,截至目前,银鸽投资已经累计拖欠普天国际货款11亿元,且银鸽投资已经毫无还款能力,而普天国际乃至中国普天,被银鸽投资拖得显然也快垮掉了。
根据中国裁判文书网案号为(2020)京民辖终102号的裁定书显示,普天国际已经起诉银鸽投资及提供担保的上市公司控股股东银鸽集团,要求支付拖欠货款9.89亿元,连同违约金、诉讼费等累计11亿元。
2020年度因银鸽投资融资性贸易案件导致中国普天账面出现了巨额亏损,引发外界关注。今年2月,国务院国资委决定中国普天整体产权拟无偿划转进入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恐怕国有资金损失还没能追回来,中国普天自己就先没了”,一名知情人感叹道。
实际上,即使法院判决普天国际胜诉,银鸽投资和银鸽集团也早已没有一分钱能偿还普天国际了。因为除融资性贸易之外,孟飞还曾凭借上市公司提供的担保,从多家金融机构贷款高达24.3亿元,而这些金融机构累计高达约24.3亿元的债权都排在普天国际之前。
日前,银鸽投资已经通过漯河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正式进入破产重整程序,曾经“帮助”过孟飞的中国普天和无辜的多家金融机构很有可能都将“血本无归”了。
如果说中国普天任职的十年,是孟飞完成原始财富和人脉资源积累的十年,那么2017年至今的四年,则是孟飞利用其原始财富和人脉资源继续编织其“诈骗财富帝国”的黄金四年。
只不过,这一次,孟飞玩过了火。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四年间,孟飞不仅把一家百亿央企消耗殆尽,落得个被兼并重组的下场,还把银鸽投资吸干榨尽,最终退市破产,就连他自己也已经整天担心监管部门的调查,惶惶不可终日了。
欲壑难填,终陷囹圄
时间来到2018年。
彼时的孟飞,无论从资产体量还是财富规模上来说,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隐形富豪了。
仔细分析孟飞的资金来源,记者很难找到太多真实合法的经营利润和收入,反而绝大部分是依靠融资性贸易和票据诈骗从普天国际手中套取的国有资金。
这种“致富模式”想要玩得转,就必须能够不断借新还旧。但孟飞和他手下多名高管,长期以来生活奢靡,挥霍的太多,以至于入不敷出,难以为继。
比如,坊间盛传孟飞曾一掷千金包养某知名女星。
这还不够,孟飞还在深圳包养了一名龙姓年轻女子,并为这位情妇在广州、香港等地置办了多处房产。
孟飞在银鸽投资的“头马”——顾琦,就更是个会享受、能挥霍的土豪了。顾琦担任银鸽投资董事长、法定代表人的两年间,在漯河当地唯一的五星级酒店——漯河建业福朋喜来登酒店长包了一间豪华套房。入主银鸽投资后不久,顾琦就给自己雇佣了4名保镖长期伴其左右,出入前呼后拥,极其拉风,俨然商界大佬。
孟飞之妻宋媛媛,花起钱来就更是“毫不示弱”。
宋媛媛将其一位名叫时利萍的亲信安排在银鸽投资办公室工作,每月负责报销她的日常开销,每月报销金额都在10万元以上。
此外,孟飞还在北京鼓楼大街核心地段持有一处高档私密会所,名曰“鼓楼驿站”。青檐碧瓦,流水潺潺,极其奢华的生活令记者赞叹不已。据了解,孟飞还利用其非法所得的巨额资金,在香港、美国给自己购置了多处房产。在他的海外房产里,储藏有大量的稀有古玩字画。
孟飞位于北京的奢华会所
欲壑难填,银鸽投资的利润和来自普天国际的国有资金,已经很难支撑孟飞团伙的高额挥霍了,孟飞等人只能另找其他来钱的办法。
很快,他们又盯上了当时特别流行的P2P项目。
上市公司以外,公开资料显示,孟飞还通过胡志芳担任法人的中商联合财富投资基金(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商基金”)、倪晓燕担任时任法人的深圳恒浩益供应链有限公司等主体发行了10余笔理财、基金、P2P产品,涉及金额近10亿元。
胡志芳是孟飞团伙的核心高管,同时担任银鸽集团的法定代表人职务,据传此前是孟飞的情妇。而倪晓燕则是孟飞的助理,专门负责与普天国际对接融资性贸易。
中商基金是注册在北京的一家基金管理公司,2018年初至2019年底,中商基金及其高管涉嫌多起非法集资、集资诈骗案件,导致数十名投资人上当受骗。
而中商基金在发行这些非法理财产品的时候,大多以银鸽集团持有银鸽投资的股权、其他企业所持有的现金收入权等为担保,其中不乏伪造公章的虚假担保材料,这些非法理财产品的爆雷,极大地加重了银鸽集团和其他企业的经营负担。
目前,中商基金发行的众多产品均已 “爆雷”,众多投资人求助无门。
据记者了解,其中多个产品的投资人,已经着手向公安机关报案。看来,对于胡志芳、顾琦等人来说,铁窗生涯,也不远了。
【后记】
2020年8月,银鸽投资退市后,孟飞被迫走上前台担任了银鸽投资的董事长、法定代表人。
在银鸽投资的大会、小会上,孟飞都显得很有信心,一直强调要“带领银鸽干部员工打好脱困攻坚战”、“打赢改革优化攻坚战”。
然而,银鸽投资的几大战役还没打响呢。今年3月初,孟飞就被纪委监委带走留置调查。这些曾经的誓言和豪言壮语在其严重违纪违法的事实面前,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如今,孟飞要在相当长时间里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中了,接下来更极可能面临长期牢狱生涯。
留给旁观者的,只有无尽的唏嘘;而留给胡志芳、顾琦等共同违法者和中国普天内部的蛀虫们的,却是无尽的法律责任。
可惜悔之晚矣,世间永无“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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